影评丨大美皮洛，大善看见——评四集考古科普纪录片《看见皮洛》

6月24日至27日，四川广播电视台、四川文化产业投资集团联合推出的四集考古科普纪录片《看见皮洛》在央视纪录频道黄金时段推出，并同步上线爱奇艺、优酷、腾讯视频(shìpín)三大平台，迅速取得了蓝鹰(lányīng)融合(rónghé)影响力纪录片排行榜(páihángbǎng)第一的好成绩。在获得观众认可的同时，从中国的纪录片创作来看，该片对我们又有何启发(qǐfā)呢(ne)？我认为，至少有五个方面的经验值得总结。 “这(zhè)处目前发现的(de)(de)世界最高阿舍利遗存，代表着人类征服极端环境的历程。”这样的选题本身就(jiù)具有很高的拍摄价值。正如希腊克里特大学妮娜·格兰尼度教授所说，“皮洛遗址必将成为世界考古学(kǎogǔxué)的标志性遗址，因为它表明，古人类(gǔrénlèi)能够在高海拔地区定居”。选题的独特性，决定了纪录片作品至少一半的成功。对高原极端环境的征服，是人类历史演化(yǎnhuà)中的里程碑事件。正如片中提到“越恶劣条件下，越能激发(jīfā)出越蓬勃的生命力，这就是为什么青藏高原早期人类演化这个课题这么重要，引起了全世界关注的一个重要原因”，而这也是本纪录片的重要性与核心(héxīn)价值所在。 作为聚焦史前(shǐqián)石器时代的(de)考古纪录片，《看见皮洛》在中国的考古传播(chuánbō)、文化传播中占据了属于自己的重要位置。作品也并没有局限于考古本身，而是对东西方文化的交流传播、华夏文化的“多元一体”格局、人类(rénlèi)的迁徙扩散和(hé)现代人的起源演化等重大课题进行了深刻的思考与呈现，这都让该纪录片在内容和主题(zhǔtí)上变得更加丰富有趣，不同的内容相互辉映。 科普是纪录片人非常重要的工作，也(yě)是纪录片非常重要的价值所在。碳14测年、光释光测年，我们都听说过，但究竟是怎么回事呢？《看见皮洛》让观众不仅知道了光释光测年比碳14测年能测得(cèdé)更久远(jiǔyuǎn)，甚至还(hái)知道了它最基本的原理：通过(tōngguò)测量它们最后一次被光辐射的时间，从而获得取样地层的年代数据。什么是冰斗？什么是冰川冰？冰斗是如何(rúhé)形成的？刃脊和角峰是如何形成的？什么是岩性？砂岩、石英(shíyīng)和角岩有何区别？对于这些(zhèxiē)问题，纪录片用动画与实拍给观众进行了清晰的展示。虽然观众可能不会记得这些术语，但科学(kēxué)与考古(kǎogǔ)行业的专业和严谨一定(yídìng)会深深影响每一位观众，会让更多孩子对考古、人类(rénlèi)文化，以及科学和学术产生更多的兴趣，这当然就是纪录片人理想的作品效果。《看见皮洛》不仅是一部考古片，更是一部优秀的科普片。 更值得一提的(de)(de)是，作品并没有局限于考古和科学，而是通过强烈(qiángliè)的人(rén)文关怀，上升到了对人类命运的思考(sīkǎo)，对思想、规律(guīlǜ)、探究欲的认可和提倡，从而让作品获得了更有深度更有力量的表达。王幼平教授指出：“教科书到现在还写着，在高(gāo)纬度尤其是高海拔生存，是现代人才具备的能力，但皮洛人20多万年前先于阿舍利人群(rénqún)在高海拔地区繁衍生息了。”高星研究员指出，原始人类吃饭消费所留下的生活的垃圾(lājī)，对于考古人员来说，就是“对远古(yuǎngǔ)研究的珍宝”。考古队员周天路谈到，“与人相关的才叫考古”，考古就是透物见(jiàn)人。刘耕年教授提到，“冰川演化和人到底是一个什么关系？人是生物，它一样服从自然法则”。郑喆轩则说，“回溯的过程，其实也(yě)是一个不断思考的过程，也是一个和古人对话或者共情的过程。”这部作品有很多这样知识性、趣味性、思想性兼备的采访。这样一部能调动观众思考、激发观众行动的作品，就是优秀的艺术品。思想的美，探究的美，科研的魅力与人文(rénwén)的美，都(dōu)在作品中非常自然地实现了融合和互促。 在作品解说词方面，创作团队展现出了深刻的学术内涵(nèihán)和思考的力量(lìliàng)。比如“生物学、人类学、考古学和哲学等不同学科，从不同角度对‘人类’这一概念有着不同解释”。又比如，“天文学和考古学在同一个时空(shíkōng)相逢，当我们的祖先仰望星空，他们在想些什么？人类向宇宙深处看得越远，发现的世界(shìjiè)就越古老”。这样的旁白，体现出创作团队的深度思考和所下的功夫(gōngfū)。解说词风格(fēnggé)不缓不急，在具有反思性的同时，也让(ràng)我们感受到学术和科研的独特魅力。 同时，解说词在人文性上也非常突出，有着提纲挈领的(de)(de)作用。画面中原始人在跋涉、在打制手斧，旁白(pángbái)娓娓道来，“远古人类(gǔrénlèi)扬起手斧，犹如一颗星星划破夜空。文明的种子就此埋下，等待着若干年后的破土而出。”“分工与合作已经出现。正是(zhèngshì)(shì)靠着由此(yóucǐ)产生的团结，人类披荆斩棘，一路向前……”这些解说词不仅体现出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，交流与合作、文明互鉴，是永恒的主题(zhǔtí)，也为作品的深度、高度和(hé)丰富度的提升作出了有力的贡献。当研究人员走入(zǒurù)陈列室研究石器时，解说词写(xiě)到“这些石器，似乎还残留着20多万年前人类手心的温度。当下与过往在此交叠”。当考古(kǎogǔ)队员在荒野上探寻时，解说词写到，“文明总在交流和碰撞中产生。难以想象，考古队员脚下这片看似寻常(xúncháng)的土地(dì)，曾经有多少人群(rénqún)迁徙而来，在此相遇”。当研究人员在考古工地地挖掘时，解说词写到，“地表之上(zhīshàng)看似独立，土地之下根系相连。从直立人一路走到今天，我们一直都是这个地球上的邻人”。文学化的解说词，充满了想象与思考的力量，让纪录片变得更有生命力和文化品格，也让作品主题再次凸显。我们可以从这部片子看到(kàndào)，考古科普纪录片如果有好的解说词，那作品就会更立体、更丰富、更深刻和充满吸引力。 《看见皮洛》的(de)画面无疑(wúyí)是非常考究的，导演和团队(tuánduì)做出了巨大(jùdà)的努力。片头的蓝色色调，不仅让(ràng)(ràng)观众更好地感受到蓝色星球是人类共同的家园，也(yě)有效增加了作品的神秘感。石斧表面的颗粒和纹路，让我们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人类的生命(shēngmìng)伟力。情景再现中(zhōng)，现代考古工作人员与演员演绎的古人类共同出现，让观众对生命的力量(lìliàng)展开更多的思考。采访时精细的布光和极具设计感的星空背景，以及出现的各类石器和文化展品，共同烘托出一种历史感和深邃的氛围。外景(wàijǐng)拍摄时的自然风光、人物，以及各种细节镜头，尤其是对暴风雨在内的各种现场真实画面的记录，不仅展现出大自然的浪漫、美丽和震撼，也带来了更立体的情感和主题呈现。远景画面让人充分感受到辽阔(liáokuò)壮美悠远，近景画面让观众可以充分感受到各种细节，以及细腻的情绪。比如对水切伦科夫探测器阵列元件(yuánjiàn)的拍摄，团队使用了浅景深的对称构图，让观众充分感受到研究对象的神秘，直观地感受到科学的力量。 对于人和事都很缺乏的(de)史前遗址考古纪录片，如何抓住观众的眼球(yǎnqiú)，在避免枯燥的同时把(bǎ)事情讲清楚，传递好观点和态度(tàidù)，是一个难题。《看见皮洛》主创团队(tuánduì)在做好策划、采访、画面的同时，对于节奏的把控也非常值得称道。首先，用《发现》《迁徙》《交融》《仰望》作为四集分集标题来结构全片，不仅让纷乱复杂的内容有了(le)着力点，形成了前后逻辑，还(hái)实现了相互支撑，确保了作品整体上舒缓有致(zhì)，节奏匀称(yúnchèn)。其次，在集与集之间(zhījiān)、片段与片段之间，大量采用提问的方式来谋篇布局(móupiānbùjú)，不仅有效地激发了观众的好奇心，也突出了重点，实现了片段与片段之间的顺畅连接。比如在第二集中，前一个片段是高原极端环境对于原始人类的挑战，年老体弱的奶奶因为(yīnwèi)淋雨(línyǔ)而去世，下一个片段就非常顺利地过渡到现代考古队员遭遇暴雨，紧接着开始讲解考古的科学知识(zhīshí)、文物的位置信息、出土时候的姿态等等，节奏适当，让本来很枯燥的专业术语也变得生动有趣起来。又比如在第四集中，前一个片段在介绍皮洛遗址石器的材质，然后场景从室内转到户外，从讲述知识到实地考察，在切换节奏的同时，还有效地增加(zēngjiā)了作品的过程感、惊奇(jīngqí)感、真实性和趣味性。 此外，《看见皮洛》还大量采用了(le)对比、延宕、烘托等手法(shǒufǎ)来处理小情节。比如导演(dǎoyǎn)对“拉索”和水切伦科夫探测器阵列的引入(yǐnrù)，就匠心独具(jiàngxīndújù)。片中提到，“距离皮洛遗址不到一千米处，一处更能体现当代人类技术进步的设施与(yǔ)之遥相呼应(yáoxiānghūyìng)”。这样的对比既(jì)是(shì)为了区别，也(yě)是为了联系，创造性地丰富了纪录片的内容，用科学和探究将两者更好地链接了起来。又比如解说词对“人类与黑猩猩的编码DNA仅有(yǒu)约1%的差异”的强调(qiángdiào)，也非常有效地调动了观众的情绪和作品的叙事节奏。还比如对中国科学院国家空间科学中心研究员吴季(wújì)的采访：“从这点上来看，我们跟古人是异曲同工的，我们有同样(tóngyàng)的目标，我们有同样的关心，我们的兴趣也是一样的。”的确，探究欲，不仅是古人的兴趣和需求，也是现代人的兴趣与需求，是考古学家的，也是纪录片人的，甚至是全体纪录片观众共同的特质。通过对细节的处理，导演团队不仅成功实现了各种内容的顺畅连接，而且做到了叙述有力，张弛有度，成功把握了节奏。 虽然作品选题重大，主题深刻，富有思想美，但仅仅靠(kào)这些是不够的。纪录片是大众文化产品，是为了启迪大众，那么首先就要努力适应和(hé)吸引大众。换句话说，纪录片作品或多或少都应具有一定的趣味性。《看见皮洛(píluò)》在这方面做出了诸多努力并(bìng)取得了不错的成绩(chéngjì)，真正做到了在为受众着想，从观众角度出发。 首先，作品(zuòpǐn)中不少采访，都是(shì)在回答观众的基础问题，帮助观众更好地理解内容，同时(tóngshí)也有助于(yǒuzhùyú)增强作品的人文性和趣味性。比如刘慈欣对(duì)(duì)威尔斯的话的引用，“人类要么遍布宇宙，要么彻底灭亡。生命的本性，就(jiù)在于向新世界的这种扩张”；又比如阿来对人类真正两个“了不起”的解说，以及妮娜·格兰尼度的主张，“当我们理解我们的相似之处时，我们就能应对我们的差异”。作品中不少精妙的提问和回答，以及对采访内容的呈现，都是对观众需求的理解和回应。 其次，解说词也承担了很(hěn)重要的帮助观众理解和感受的工作。比如(bǐrú)，考古队员周天路在(zài)工地里提取手斧时(shí)，解说词是“曾经，它是远古人类生产生活的重要工具；现在，它又成为帮助现代人类推开历史大门的一把钥匙。”拟人化的视角，以及叙事维度的多元，让作品变得更加活泼和灵动。又比如，在讲解(jiǎngjiě)如何确定探方时，解说词提到，“每个(měigè)发掘季(jì)，考古队十几人的‘兵力’需要精准(jīngzhǔn)地排兵布阵，用尽可能小的面积还原尽可能多的信息。这个过程，被郑喆轩笑(xiào)称为‘盲人摸象’。”用观众熟悉的典故来讲工作中的困难，既方便观众理解，也拉近了与观众的距离。 《看见皮洛》除了有多个时段、不同季节的大量现场拍摄外，也充分发挥了动画在作品中的重要作用(zuòyòng)，使观众对“手斧文化圈”“砍砸器文化圈”和“莫维斯线”等(děng)专业(zhuānyè)概念的理解(lǐjiě)变得更容易。在影棚里布光拍摄关键文物的细节画面，再辅以动画形式来(lái)展现(zhǎnxiàn)，不仅让(ràng)观众对“简单石核石片”“阿舍利技术”“小型两面器”等专业术语不再感到陌生，甚至可能还会对这些原本冷冰冰的石器产生亲近感，隔着屏幕也似乎能感受到20万年前原始人类的生命力。这就是影像的力量，这就是8K技术带来的视觉效果(shìjuéxiàoguǒ)与影响。 我们为什么要(yào)看纪录片？因为我们不(bù)知道的(de)东西(dōngxī)太多了，大家都有探究的欲望，人人都渴望知道我们是谁，从哪里来，要去哪里。观众渴望获得知识，同时也希望能从中收获满足感。那么纪录片如何才能充满魅力？在(zài)(zài)画面中，更在讲述中。《看见皮洛》在技术、艺术和创作等多个(duōgè)层面，都饱含着团队的匠心和对观众的充分尊重(zūnzhòng)，始终以人为中心，用人的奋斗(fèndòu)精神来谋篇布局，是对观众在更高层次的满足。尤其是在用动画、专家同期(tóngqī)声和解说等手段简明生动地(dì)讲解各种重要学术概念后，总是迅速回归对人类生存的思考和探索。一切(yīqiè)艺术皆是人的艺术，不以人为中心的艺术作品都难以走远。《看见皮洛》的创作坚持以人为中心，人的奋斗、勤劳、善良和团结，是作品核心的内容(nèiróng)，其中既包括攀上高原的古人类的奋斗，也包括考古工作者的奋斗，更包括科学家们的奋斗，甚至也包括纪录片创作团队的奋斗。历史与现代的各种各样的故事相结合，最终(zuìzhōng)呈现出100分钟的精彩的“皮洛世界”。 另一方面(fāngmiàn)，该作品也存在可以进一步商榷和(hé)(hé)改进的(de)地方，比如对参与挖掘的当地藏族同胞是否可以用更多的段落来呈现？是否可以让女性考古工作者有更多出镜采访的机会，从而进一步拉近作品与观众的距离感？也许这些方面的调整，可以让片子具有更强(gèngqiáng)的日常感。但瑕不掩瑜，《看见皮洛》以交流(jiāoliú)与碰撞为主题(zhǔtí)，凸显出交流融通的重要性，呈现出思想、科学和人文的美，这部作品的独特价值和重大意义一定是值得认可的。 皮洛很美，攀上高原的原始人类很伟大，专业知识丰富且执着严谨(yánjǐn)的考古队员们值得赞叹(zàntàn)，纪录片人以专业的水准，辛勤用镜头记录，让文物得以传播，文化得以传承(chuánchéng)，让历史得以被“看见”，人性得以彰显，同样(tóngyàng)善莫大焉。 王利剑，四川音乐学院(yīnyuèxuéyuàn)传媒学院教授(jiàoshòu)，硕士生导师，中国传媒大学博士，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，四川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，四川省高校影视(yǐngshì)学会理事。